我所工作的学校有一株古老的银杏树,树干粗壮又笔直。春夏之际,枝繁如华盖;秋冬之时,树叶泛金黄。人们常聚集其下,有聊天的师尊,有读书的学子,有逗弄孩童的年轻父母,也有颐养天年的耄耋老人。更有无数书法爱好者,在树下精心挑选掉落于地的银杏叶。
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,每逢阳光灿烂、惠风和畅的周二下午,语文组的老师们总会将教研会的现场“搬到”这株银杏树下。我们以天为庐以地为席,抬头可见明媚,俯视可见洒金,十分惬意。
那年底,12月的天气,县里要进行青年教师语文优质课大赛。语文组的老师们以我“年轻、普通话好、教态自然、极具亲和力”等等为由,竭力推举我参加。那时我刚参加工作3个月,并不知道上一堂公开课有多“折磨”人,更不知道上一堂优质课有多么“要命”。我以为就同平时上课差不多,于是欣然接下这一重任。
那次教研会依然是在银杏树下进行的。老师们问我对这次参赛有什么想法,教材内容选择得怎么样,我一脸茫然,不知所措。于是教研组17位老师各抒己见,向我普及优质课的相关知识。
“你要选一篇与自己个人气质最相符合的文章,这样你才能长袖善舞。”
“你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备课,先不去考虑他人意见,等完成构思后,再斟酌他人意见。”
“你要抓住文章的精要,要能回答这篇文章为什么能入选教材。”
“你要能完整而流利地背诵你所讲的课文,不能在赛场上手持教材甚至教案。”
“你要牢记上课的每一个环节,要转换合理,衔接自然。”
……
那一节教研会,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教室,坐在第一排的位置,一边听老师讲课,一边记着笔记。
最后,我选了课文《盘古开天辟地》。我按照老师们的方法,先背课文,在背诵的时候咀嚼并理解、构思,再设想“如果我是学生 ,我希望我的老师教给我什么东西”。一天后,我把教案写好了,从第一分钟的“上课”直到最后的“同学们再见”,每一个“起承转合”我都一字不落地写下来了。那是我写得最详细的教案。我把它拿到教研会上展示,我以为我会得到老师们的肯定至少是表扬。可是,我错了。老师们看了我的教案,指出几十个缺憾。大到对授课主题的导出,小到对学生的鼓励。我差点儿流泪,因为我觉得“那些东西明明自己已经做到了,为什么还要重复啊”。
可能是我显得太委屈,散会后,一位老师和蔼地对我说:“其实,你的教案还是很不错的,至少你抓住了学生的兴趣,可以让他们跟着你的思绪走。刚才老师们提的那些问题,不是你没做到,而是你没强调。农村孩子缺乏直观的可视之物,只能靠老师不停地引导和强调,让他们加深印象,并让他们学着理解。以后,他们会慢慢学会这种技能,你也会自豪自己教会了他们这样的技能。”
后来,我在任教的初一年级所有班级都教了同样的内容,共计6堂课。每一堂课都有很多语文老师来听,他们有的记录我每一个环节所耗时间,有的监测我的眼神有没有与学生交流,有的勘误我的字音字形,有的负责纠错我的板书设计,有的记下我在讲台上来回走了多少圈儿,甚至有老师详细记下我每堂课说了多少废话……每一堂课下来,我都会收到厚厚的一沓纸,字迹工整,时间清晰。那时候,没有手机计时,只有手表一块!我每天上课,老师们就陪着我上课。最后,临出发进城的那天,我进行最后一次演练上课,那堂课后我一共收到了20张手写的纸张,每一张都写着两个字:加油!
那次赛课 ,我带着全组老师的祝福,带着全校老师的期盼,信心满满地走向赛场。拿出最好的状态,展现最优的自我。但是,那一场赛课,我没有获得一等奖。我很难过,觉得自己辜负了前辈们对我的殷殷期望,辜负了他们的艰辛付出。我连最后的颁奖仪式都不想参加了,觉得十分丢脸。
那年12月,最后的教研会上,陪我进城的组长周康旬老师向其他老师转述了我在赛场上的表现,也转达了评委对我的评价。他说:“我们学校的邓老师没有输,她赢得了评委的一致称赞:赞台风,足控全场;赞话语,情意暖人;赞衔接,合情合理;赞授课,详略得当。唯一不足,她没有使用现代化教学手段,没有最好地彰显个人素质。”众人听罢,对我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各种鼓励,在那个寒冷的年末,让我倍感温暖。
我今天写着这些文字,眼前却是那年银杏树下的教研会。当年帮助过我的老师,有的已经作古,有的早已调离,有的现在还和我一起战斗。
我衷心地感谢他们,不是因为他们让我参加了赛课,获得了一点褒奖,而是他们让我明白怎样上好一堂课,让我有机会去观摩真正的语文课堂,更让我懂得怎样帮助新入职的年轻人。
后来,语文组的教研会再也没有在银杏树下举行过。但是,秋高气爽、冬日暖阳的时候,我还是会去银杏树下去走一走,站一站,回忆曾经被激励的岁月,感受曾经的美好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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