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年的冬天,我看我爸穿的鞋比较破旧了,他还舍不得扔,我就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一双鞋帮齐脚踝的篮球鞋,既保暖又防滑。
我爸一边唠叨着我的“败家”,一边在我的“胁迫”下换上新鞋,坐在椅子上踮了踮脚,试试鞋子的软硬度。
我请我爸站起来走两步,试试脚感。我爸听话地站起来,像戏曲演员踱方步一样地走到我妈面前,问道:“你说好看不?”
我妈看了看我爸脚上的新鞋,鞋是白色打底,鞋外侧是靛蓝色的一小块,从小拇指处到鞋中部,脚踝内侧是浅灰色的一小块儿。我妈说:“鞋子好看,色彩搭配得非常合理,既不显山露水,又不张扬奢华,显得低调而沉稳。”她评说这双鞋子时就像当初给学生批改作文一样,认真仔细又切中肯綮。她又看了看我爸,虽然岁月磨去了他年轻的阳光,让他的脸颊不再饱满、眼睛不再闪亮,但脸上洋溢的满足感似乎极其想要得到我妈的认同,很令人动情。我妈就说好看好看,好看得很啊。
我问我爸脚感如何。我爸说:“好得很,很跟脚,走路不费力。”说完,他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。我爸接着又说:“好则好矣,就是太贵。”得知才50元,我妈说,那就穿嘛,也不是很贵。
那年月,在我爸妈眼里,超过100元的衣物就是奢侈品,是应该主动避开的“雷口”,否则就是“败家”。
我爸乐滋滋地穿上新鞋出门去了,他在菜市场遇到一位老朋友。老朋友一眼就相中了那双鞋,问我爸在哪买的。我爸说是二女儿买的。老朋友就托他回来问我在哪买的。我爸就把那家店的名字告诉给了他。
再过几天,我爸从街上回来,气呼呼地问:“那双鞋你到底花了多少钱?”
我回道:“50元。”
他追问:“为啥某人去买要280元?”
原来,我爸那位老朋友找到那家鞋店,指明要买“邓老师那种鞋”。卖鞋的店家与我很熟,我早就拜托她,如果我爸妈去问,就说那双鞋只要50块,实际上我给足了280块钱。
我爸气呼呼地脱下鞋,再也不肯上脚。
我妈看了我一眼,对我安抚地笑了笑。她转头对我爸说:“孩子买也买了,你穿也穿了。不过就是一双鞋,贵是贵了点,但这是孩子的一份心啊。想想她小时候,如果不是你背着她每天风雨无阻地乘船渡过长江去打针求医,她就是个跛子;如果不是你不放弃,她在13岁那年就会丢命;如果不是你闯进院长办公室,她在26岁生孩子那年就得死去…….这双鞋,确实有点贵,但是跟你对她的付出相比,这双鞋太便宜了。”
我妈的一席话,说得我们仨都流泪了。
在我妈温和的声音里,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,背着三岁的女童,每天乘船渡过长江,奔走在求医路上,只为每天能按时给女儿注射一针维D胶锌钙,让她不会因小儿麻痹症而变成跛子;
我看到1985年的那个夏季,在陌生的万县(今万州区)街头,一个中年男子,奔走在烈日或暴雨下,为患了血小板减少症卧床近2个月的女儿寻求止血良方,而他自己连续50多天睡在病房外,三张20厘米见方的木凳就是他的床;
我看到1998年的夏季,在医生都准备放弃救治的时候,一个老年父亲,闯进万州三峡中心医院院长办公室,请求院长救救他年轻的女儿,她刚做了母亲,还未曾看过她女儿一眼;
……
我在爸妈的呵护下,一路艰难地长大,没有变成跛子,也没有丢了性命。我的女儿也在我爸妈的照顾下健康成长,知恩懂礼明回报,她特别爱她的外公外婆,时常牵挂,一直惦记,总是问候。
2018年春我妈去世了。我亲手撰写了挽联,“山高水长,来生再见”! 几经修改,数度易字,终不能道尽我的哀恸和悲伤。
我爸今年85岁,我希望每年每季每月,都能为他买一双合脚的鞋,谢他养我长大,带他四方游玩,陪他日久天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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